寿光融媒讯 母亲走进院子的第一句话是,今晚可以睡个踏实觉了。
去年,91岁的母亲因轻微脑血栓被接出小院,治疗两个月。而后,母亲终于妥协,答应跟着五个子女生活。这是她离开小院最长的时间——八个月。
清明前夕,母亲说,想回家待一段时间。每天在城里看着日历数日子,觉得时间走得真慢。夜里醒来,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。
回到小院,母亲脸也舒展了,眼里都是笑意。清晨,梧桐树上的鸟叽叽喳喳地叫,母亲便起床在小院里窸窸窣窣地忙碌,那些地砖缝里的小草,探头探脑等着她拔起。据母亲说,那拔了又发芽,再拔了还发芽的,是西邻的一棵枣树,树已经砍除,树根却穿过墙,在新的院落里获得重生。
清晨的阳光先照在西邻的梧桐树上,桐花绽放,花枝伸过墙来,一簇簇粉紫色的花便安静地舒展在小院上方。风起,桐花簌簌而落,母亲便拿笤帚,不慌不忙地扫着。阳光爬过西墙,一寸一寸东移,直赶得门楼的影子一寸寸后缩,直到阳光铺满小院。
母亲把门窗都打开,风便默契地从门、窗穿越而来,卷走一份潮气,吹得厨房里的塑料袋哗哗作响。母亲再也不用茫然地坐在窗前,看着一模一样的钢筋混凝土森林,日复一日地数着晨昏。她在小院里,招待来来往往的老伙伴,看着长势喜人的韭菜,一天就过去了。
由于曾经捱饥受饿,母亲对一切食物都很爱惜。发了芽的红薯,被我们扔进垃圾桶,母亲心疼得很。她把红薯捡回埋进泥土,春夏之交,红薯已经长得很旺盛。她把红薯刨出来,掰下一根根带须的苗,再次栽入泥土,红薯就再一次开枝散叶。秋冬时节,一个个硕大的红薯又摆上了餐桌。
院落里的母亲,像回到水里的鱼,像飞回天空的鸟,绽放着生命的活力。收拾院墙下一捆捆码放整齐的柳条时,母亲说,那还是父亲59岁那年,住院动手术前,给她割来晒干的,30多年了。我们擦拭的椅子,雕工精细,竟是母亲的嫁妆;院子南墙边一棵椿树,母亲说她刚嫁过来时,椿树已经在院子里,她也不知道什么时间种的;那辆金鹿牌的大轮自行车,是20世纪70年代大姐管理棉花试验田的奖品……
目光穿过院落,我似乎理解了母亲。这里有母亲饱满的人生。22岁初嫁小院,与父亲半个世纪的柴米油盐,抚养五个儿女长大成人,家庭大半个世纪的沧桑变化构筑起了母亲的人生。小院里的任何一个物件,都足以让她陷入沉思,并说出曾经的细枝末节。在城里,母亲目之所及,皆是陌生,她像迷路的孩子,找不到来路和出口。
目光穿过小院,我想起小时候的黄昏,一群小伙伴在打谷场上疯玩,袅袅炊烟在村子上空交汇,远远地就传来母亲的呼唤,我们像小马驹“哒哒哒”地跑进小院;我想起那时的夏夜,奶奶在满天繁星下摇着大蒲扇;我想起父亲的微笑,如今,他最小的孩子都要退休了……
目光穿过小院,我好像在与生命的过往凝望,丰富而饱满,数年的晨昏一晃而过。我终于明白了,故乡的意义。
陈翠珍